管住自己的舌头
言多必失,罗马英雄成狗熊
Gnaeus Marcius, 也叫Coriolanus, 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位著名军事领袖。在公元前 500年前后的几十年里,他立下赫赫战功,打赢了无数场重要战役,为保护城池抵御敌人的入侵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因为他大半生戎马倥偬,日常生活罕为人知,因此成了古罗马共和国传奇式的人物。
公元前454年,Coriolanus 决定利用他的名声涉足政治,参加执政官(类似美国的正副总统的国家首脑职位,全国只有两个这样的位置)的竞选。竞选前期,参选人需要发表公共演讲。Coriolanus 登台后首先开始展示他过去十七年来的征战沙场在他身上留下的累累伤痕。虽然只有极少数人有耐心听完他冗长的演讲,可他身上的伤疤就是他费勇气和一颗爱国心的见证,民众们感动得落泪。执政官的位置对Coriolanus 来说似乎唾手可得。
在投票选举那天,Coriolanus 在所有参议院的成员和该城市的贵族政要的簇拥下登场。平民大众看到这个炫耀的排场后却深感不安。Coriolanus 只想讨好是那些陪同他的台上富有的贵族政要而不是台下的平民大众。他措辞傲慢无理,好像已经登上了执政官的位置。他夸耀自己过往的战功,尖刻地批评竞选对手,开着一些只有富人贵族们才听得懂的尖酸刻薄的笑话,描绘着帝国辉煌的将来,届时天下最有权优势的人都会趋之若鹜地赶赴罗马来朝拜和定居。这次平民们仔细聆听了,这次他们看清楚了这位传奇的战斗英雄只不过是一位夸夸其谈的人物而已。
Coriolanus的第二次演讲的内容很快传遍了罗马的大街小巷,平民们奔走相告以保证他落选。结果毫无意外。落选后的Coriolanus灰溜溜地回到战场,发誓要报复那些让他落选的平民。几周后,一艘装满粮食的大船到达罗马,参议员们积极投票表决是不是把这些粮食免费分发給平民。正当他们在投票表决时,Coriolanus 到场。他宣称免费分发粮食对城市有害。他的言论赢得了几位摇摆不定的参议员的支持,免费分发的决定就此悬而未决因而被搁置一边。Coriolanus 还不善罢甘休,他接着痛斥民主制度的弊端,并主张取消众议院代表及其护民官制度,把城市的管理权重新从城市平民回归到转社会上层的贵族们手里。
当Coriolanus这次演讲的内容传出去后,民众怒气冲天。众议院的护民官们强烈要求参议院命令Coriolanus 现身面对民众的质问。Coriolanus却拒绝现身。平民因此掀起了全城暴动。参议院因怕暴动升级,于是重新投票支持免费分发粮食。护民官们的怒气稍平,但积累的民怨却没有立即散去,民众们要求Coriolanus出面对话并向他们道歉。只有他真心忏悔了,民众才会原谅他、并准许他重返战场。
Coriolanus最后一次现身在民众前,平民们屏住呼吸仔细聆听。他开始轻声慢语地演讲。但随着演讲的展开,他越来越大胆,越来越鲁莽。最后忘乎所以,他开始辱骂民众,语气高傲,表情轻蔑。结果他越说,平民们就越愤怒。他们的呼喊声淹没了Coriolanus的演讲,逼他闭了嘴.
风波平先后,平民的首领,即护民官们通过投票一致同意判Coriolanus死刑立即执行;有行政官即刻把他带到Tarpeian石头山顶把他抛下山脚。欢呼雀跃的民众一致拥护这个决议。最后,在贵族代表们努力斡旋下,判决总算改成了终身流放。当人们获知原罗马的大英雄被判终身流放、余生不得返回罗马城时都走街串巷、欢呼弹冠相庆。讥讽的是,欢庆的热烈程度远远超过了迎接抵御外侵取凯旋归来。此刻,Coriolanus 从罗马英雄的宝座重重地坠落,成了罗马狗熊。
在Coriolanus参政前,他的名字之所以让人肃然起敬是因为他的卓越战功证明了他的勇气和力量。加之公民对其知之甚少,因此他的名字就成了传奇。但,就在他现身在罗马公众前直抒己见之刻,神秘光环和传奇色彩就瞬间消失殆尽。因为人们看得出他和普通士兵一样喜爱夸夸其谈,并且看不起平民,以羞辱污蔑和攻击平民为乐,好像只有那样做才有存在感和安全感。突然之间,人们幡然醒悟,他并不是大家心中的那个传奇英雄。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反差彻底击垮了有英雄崇拜情结的大众内心,幻象破灭。Coriolanus说得越多,就越证明他是一个管不住嘴的人,根本配不上人们过往对他的敬仰和膜拜。
如果Coriolanus少说些,也许他就不会触动众怒,也不会暴露他看不起平民的真实内心。他也可以保持自己头上因赫赫战功带来的耀眼光芒,也很可能正如他起初所料那样,成功当选上执政官,因而可以如愿施行他去民主化的行政制度改革的政治主张。但世上只有极少数人能管得住舌头这头野兽。无耐,这头野兽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挣脱牢笼;如果没驯好它,总有一天它会给主人带来祸端。记住权力永远不会降落到那些没管好自己嘴吧的人头上。
附注一: “牡蛎在月圆之夜张开大口,螃蟹见了往里扔块小石子或扔颗水草,牡蛎因此再也合不上嘴,成了螃蟹的口中餐。这就是那些因开口太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听众的傻瓜的结局。” 里奥那多.达芬奇(1452-1519)
附注二:少说的原则和现代经济学的信息不对称原理有些类似,掌控信息的一方处于上风,往往可以获得不少好处:取得更高的利润,降低成本等。只是文中故事是讨论关于权力的得失并涉及群体心理学领域,政治学领域是否有类似经济学里的数学模型来证明信息的价值?
附注三:故事反应了当时的罗马已经有了三权分立的民主制度雏形。老百姓有正式的渠道发出自己的声音并影响政策。这大概也是罗马帝国强大的基石之一。有位当代的美国历史学家出了一本书,把当今的美国和古罗马相提并论,借以预测美国的未来,世界局势的发展。可惜书名和作者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惜字如金的路易十四
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宫殿里,大臣们夜以继日地商讨论国家大事。他们争论,分分合合,然后又是磋商,争论,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他们的争论再不能继续下去。这时他们就会使出最后一招:意见相左的各派各推出一位代表向路易陈词,然后听由路易定夺。在代表选出来之后,各派的内部又会接着讨论诸如以下的问题:他们的代表该怎样措辞才能赢得路易的支持?什么是路易喜欢听的,什么又会触怒路易,一天中的什么时间去见路易为好,在凡尔赛宫的哪个殿觐见为最佳地点,代表们见到路易时该怎样表现,满脸严肃还是轻松愉悦?
当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尘埃落定,决定命运的重要时刻终于到来。代表们在各派认为的最佳时刻最佳场所带着最合适的表情见路易。各代表就议题把所有的选择和理由详细地呈述给路易,而路易则会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地仔细聆听。当所🈶代表都陈述完毕,征询路易的意见时,路易总会会看着他们悠悠地说一句,”容我斟酌 (I shall see)”。 之后,即刻退朝离开。
大臣和官员们从此不会在会见时从路易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此决策的一词半语,路易也绝不会就同样的事宜和大臣们再次磋商。 大臣们通常会在事后的几周得知有关事宜施行的情况才得知路易的决定。
路易十四是一个极其少言寡语的人。他最著名的口头禅就是,“ 我就是国家, I am the state”. 没能比这更精炼有力的词语了,而”容我斟酌 I shall see“ 则是他经常用来回答大臣各种要求的常用极简用语。可路易不是生来就是少言寡语之人,年轻时他喜欢长篇大论并以自己的口才为傲。他后来的惜字如金是自加的,是演出,是面具,是他用来让大臣们臣服的手段。没人知道他的立场,也没人能预测他的反应。因此,也没人能只说他想听的话来哄骗他。大臣们对着沉默的路易不断地陈述,就不断地透露了他们真实的想法和特点。路易就可以利用这些信息来有效地对付他们。路易的沉默寡言让他周边的大臣们战战兢兢从而受控听命于他。沉默是路易掌控权力的重要法宝之一。用现代经济学家们的术语来说,路易利用沉默寡言来制造信息不对称性,获得主动权。
绞刑架下的 Kondraty
沉默是金,话少的人往往显得有深度。沉默寡言往往会让周围人感到不安。要知道人的大脑有不断地试图解释和理解身边现象的冲动和本能;话少的人反而会引起周围人的关注,“那个话少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小心翼翼的控制好口舌,他人就很难看穿看透你。片言只语的回答和沉默往往会让周围人不舒服,他人会因此千方百计地寻找话题来填补尴尬的沉默,在不经意中泄露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或者暴露了他们的短处。和沉默寡言的人碰面离开后,内心会有如同被抢劫一空般的感受,并且会不知不觉地回味该沉默之人说过的每个字。沉默寡言之人口中的片言只语的份量就这样被放大,赢得了特别关注,悄悄地偷得了在他人心中的份量。
有保留地说话,说得比该说的少的法则并不只适用于国王和军机大臣这些位居要职的人们,它对普通人同样适用。说得越少,就越显得深邃神秘。美国艺术家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 1928-1987)年轻时突然灵光一现地意识到,“用说服的办法让人给你办事往往是行不通的。”人都有一股天生的桀骜劲儿,下意识地想不服从,想调皮捣蛋。他有一次和朋友说道,“我终于明白了,闭嘴往往比大声嚷嚷更有力。”在他的后半生,安迪很成功地运用了此策略。他在访谈中和采访人的应答就像神谕一样高深莫测。场景通常是这样的: 他说一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采访者则费力地绕着圈子试图解释他的话,想从他本来并无任何意义的话语里挖出高深的含义。平日里他也很少提及自己的作品,而是任由他人作诠释和评论。他声称这一策略是从Marcel Duchamp (另一位二十一世纪艺术家)那里学来的。 Marcel很早就意识到,对自己的作品越是三缄其口,就会有越多的人来评价。获得的评论得越多,作品也就越值钱。故意少说可以制造出有意义和有力量的表象。而且,说得越少,说蠢话、说错话的概率就少,因蠢话惹祸上身的事就可以避免。下面讲个故事。1825年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登基后,一伙自由派马上造反(俄国的十二月革命),要求沙皇进行改革,和欧洲其他国家一样建立现代的工业文明社会制度。沙皇残酷地镇压了起义。尼古拉一世判一造反头目, Kondraty Ryleyev, 死刑。行型日,Kondraty 站在绞刑架下,脖子上套着绳套。Kondraty 脚下的木板松开,他被悬空,但正当他被吊着的时候,绳子突然断了,Kondraty 掉到了地上。这样的事件在当时被认为是上帝的旨意,绞刑架下的罪犯会被免死并无罪释放。kondraty 站起来后,身上只有轻微的擦伤,他知道自己的脖子已被这奇迹般的断绳事件保住,于是大声地向围观者喊道,“看看,俄国人不知道怎么做事,连根绳子都做不结实!”绞刑架中途断绳的事很快传到沙皇那里,尽管沙皇很失望,他还是按规矩签署了免罪令,签完后,他突然问了报信者一句,“Kondraty 在这奇迹发生后说了些什么?”报告者回答道,“他说俄国人不知道怎么做事,连根绳子都造不好。”“那就让我们证明他错了吧”,沙皇一把撕了免罪令,第二天,Kondraty 又被带上绞刑架,这一次,绳子没断。教训就是:说出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的。要控制自己的口舌,特别是讥讽的话: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话说得越多,别人就越不会猜疑你,因为人们往往不会觉得话痨的人狡猾有心计,恰恰相反,话痨之人往往被和无能,简单,幼稚等划上等号。沉默是金的反面就是:多说无脑的话,让人觉得你弱智。在没头没脑的智障之语掩护下,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你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