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本能之一
在人类自然发展史角度来看,语言是人类的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比如鲁滨孙)可以是非常优秀的工程师或是解决问题的高手。但假如有外星人来到地球看到的人类是如鲁滨孙一样是问题解决高手,不见得会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圣经里关于巴贝尔塔的故事很好地总结了最震撼的现象:那就是所有人说同一语言,就连上帝都感到了威胁,担心人类通过巴贝尔塔找到他。
共同语言可以连接人类,实现信息共享从而让所有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而变得无比强大。天才们的奇思异想,普通人的灵光乍现,误打误撞的发现和经验都可以通过语言来实现共享。上下几万年,远隔千山万水都不是问题。通过语言,人们还可以协商团体合作。几万年下来,站在进化阶梯顶端的人类和在进化阶梯脚下的蚯蚓和蓝绿藻一样给地球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在法国的一悬崖下面考古学家们发现上万头野马的遗骸。调查结果发现这些野马之所以集体坠崖是因为在距今大约一万七千年前的石器时期遭到原始人类围猎。这些化石说明了在语言帮助下形成的人与人之间合作协调的威力,也间接说明了为什么在现代人类诞生的前后很多动物如猛犸,乳齿象,大型毛犀牛,以及其他很多种大型哺乳动物就灭绝了。很显然,我们的祖先把它们赶尽杀绝了。
语言也是我们体验生活的工具。很难想像没有语言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在地球的任何角落,只要有同伴,人们就必定会开始用语言开始交流。即使没有其他人可以交流,独处时人们往往也会自言自语,亦或和他们的宠物或是盆栽说话。现代社会里,身手矫捷动作不见得有多少优势,而是那些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口才了的得人往往能占上便宜,在竞争中占上风,由此可见语言能力在社会活动中的重要性。因大脑损伤引起的失语症是非常让人绝望的,患者虽然活着,但家属们往往会觉得他们已经失去了至亲,因为和不能说话的亲人交流太难了。
对于语言受过教育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看法。这些看法通常包括以下一些所谓的通识。语言是人类最基本的文化发明,是人类能够利用符号的最有力证据之一,也是人类有别于其它动物的重要特征。我们用语言来进行思考。语言不同,往往也会导致对现实的诠释的不同。孩童通过模仿看护他们的大人来学说话,繁杂的语法只有通过课堂学习才能掌握。教育标准的下降以及流行文化正在腐蚀着普通人的语言能力等等。
借助于认知科学的新发现,语言学家们否定了以上所有关于语言的常识。原因只有一个。语言不是人类发明的文化工具,不是像如何看时间那样是后天习得的, 语言是人类的本能,是根植于人类大脑的与生俱来的生物能力之一。当然,语言是一项复杂的特殊技能,孩子们天生就能够自发地学习说话,并不需要特别的努力或是正式施教。小孩说话时不会意识到也不需要理解语言的逻辑结构。说话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人皆有之。
尽管如此,语言能力本能和其它处理信息和支配行动的能力还是有所区别的。因此,认知科学家们把语言能力称做“心理能力”,“神经体系”,“思考器官”,或是“计算模块”,但是我觉得“本能”这个词更贴切。就像小鸟学飞一样,我们是见不到鸟妈妈教小鸟如何飞行的。蜘蛛织网的能力也不是某只天才蜘蛛的发明,不需要有足够的教育或是有某种建造的能力才能织网。蜘蛛能织网只是因为它们是蜘蛛,长着蜘蛛脑袋。正是蜘蛛脑袋支配其它肢体器官活动,蜘蛛们才有了织网的能力,驱使它们吐丝织网。
这里所说的语言根本是指人类学习语言的本能,包括说话和理解语言的能力,但不包括书写。学不学书写是可以选择的,所以不是本能。以上这些观点基于一门诞生于约三十五年前的年轻学科:认知科学。认知科学的研究方法来自于心理学,计算机科学,语言学,哲学,和记忆神经生物学等。其目的是解释人类智能。语言科学近几年来已经取得非常瞩目的成绩。对于语言里的很多现象我们已经了解得很透彻,就像了解照相机的工作原理一样通透。
“语言是本能”这一观点颠覆了普罗大众的常识。人文社科宣称:语言是人类有别于其它动物的主要特征之一。事实上语言(或者直接一点,说话)和直立行走一样都不是人类的文化发明,不是人类特有的能力。语言也不是人类使用抽象符号的表现之一。因为一个三岁的儿童虽然是语法天才,但却不能够理解视觉艺术如宗教符号,交通信号,以及其它日常生活中的符号。虽然语言是人类特有的非常重要的能力,但光凭此就把人从其它动物中区别开来研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在动物界,人类这个独有的语言能力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同的物种各有看家本领。先举几个例子吧。有些蝙蝠可以用多普勒声呐来定位捕捉飞虫。一些候鸟可以通过观察星象来判断季节、日期和年份。在自然造化的生物界中,我们只不过是猿类的一个分支而已,有某些人类特有的行为和特征,比如在呼气过程时调节控制气流来发出声音从而达到和他人沟通的目的。
只要你换个角度,不把语言当做难以表述的人类核心本性,而是把语言能力当做为了传达信息而演化出来的我们人类特有的一个生物学特征,你就不会再认为是语言塑造了我们的想法和念头。进一步讲,我们可以把语言能力当作自然造化精工细作的成果–一个依赖于结构完美并能够随着环境做出适应性调整和变化的器官的生物特性。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我们情不自禁地赞叹自然造物的奇妙。
我们如果能够摆正人在整个生物界的位置,从科学的视角来看语言能力,而不是自高自大把自个儿当做万物之灵,放在生物链的顶端或是把自个儿从其他生物中割裂开来认识,接受语言是人类的生物本能的说法就容易多了。虽然能够掌握复杂的语言是我们作为人本身具有的生物特性;不需要父母教,也不需要学校的教育,正如Oscar Wilde 所说,教书育人还是一项很让人佩服的伟大事业。但是,我们需要时不时提醒自己很多需要知道的事情是没法教授的。这句话的意思不大好理解。举个例子,学前儿童所掌握的关于语法的隐含知识如果写下来会比现有的最厚的关于语法的手册或者是最前沿的计算机语言的水平要高明得多。这个赞誉适用于任何健康的正常人,当然也包括那些不太善言谈的所谓木讷人士。
语言是一种生物本能的观点是达尔文在1871年第一次提出来的。在The Descent of Man 一书中他不得不直面语言问题,因为把语言归为人类特有似乎和他的理论相悖。他的观察即使在今天看来也非常现代。他说道,
“诚如一位现代科学家所观察到的,语言是一门艺术,有点像酿酒或烘焙;但好像和书写相提并论更合适些。语言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本能,因为语言必须通过学习才能掌握。但语言又有别于其它普通技艺。因为人有说话的天然驱动力。婴儿们咿呀学语,可却没有婴儿会有本能的驱动力去酿制,烘焙,或书写。当然,现在没有哪位哲人会说语言是人特意发明制造出来的;相反,语言能力是缓慢地、无意识地、一步步发展而成的。”
达尔文的结论是语言能力是”一种下意识地想去掌握一门艺术的倾向“, 是造化的一项设计。这个设计不仅仅适用于人,在其它物种中也常见,如能鸣唱的鸟儿等。
诸如语言是人类智力的巅峰象征而动物本能诸如水獭建堤、鸟类南飞是低下的生物冲动的说法,持语言是本能观点的人听了是会目瞪口呆的。达尔文的一位追随者,著名的心理学家Willian James,指出拥有本能的生物体不一定非要无意识地、一贯地执行所有本能冲动。动物具有的所有本能,我们人都有;当然我们还具有人类独有的一些本能;其中,我们灵动的智力就是这些本能的互动和冲突的结果。事实上,正是人类想法具有本能的属性蒙蔽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不到其实我们的念头和想法也是本能 。佛教经典往往说我们人有着monkey mind, 意思是我们人想法很多,时时变化,头脑的念想就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这和人类学”想法和念头“的本能说惊人地一致。
William James 如是说语言是人的本能的:
”只有读书读儍了的人才会把本来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弄得复杂玄乎,问为什么这是人的本能。譬如,专攻研究形而上学的哲学家们会提出如下疑问:为什么我们高兴时会笑而不是呲牙瞪目?为什么我们公共演讲时做不到和同朋友一对一谈话时那样轻松自如?为什么男人看到美女时会变傻?当然普通人通常会回答说,“高兴时谁不会笑,公共演讲谁不紧张冒汗,见了千年难遇的美女又有谁不喜欢呢?
如此类推,各类动物见了不同的事物都会有其既定的反应。雄狮只爱雌狮,公熊只爱母熊。正在孵蛋的母鸡会觉得难以置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生物不认为一窝鸡蛋是最珍贵最吸引人的物品,居然不专心致志地坐在上面守卫保护它们?
一些动物的本能在我们看来是多么的神秘;那么我可以断定,我们人类的本能对于这些动物来讲也是一样地神秘。进一步讲,对于遵循其本能的动物而言,它的所有冲动,一切基于本能的行为和反应的发生都是合乎自然的: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不早不晚,一切都恰到好处。就像苍蝇见了粪便、腐肉、烂叶,自然而然会兴奋快乐地产卵。它不需要考虑,也不必要在乎往后由这些卵孵出的虫咀以什么为生。“
以上的例子很好地解释了本能是什么。就像苍蝇不知自己为何产卵一样,我们人类也不会意识到我们为什么要说话一样。我们的想法似乎不受我们的意识控制就轻易地脱口而出,因此,有时话音刚落,我们还会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观看外国影片时,当我们理解片中对白时,觉得那些字句轻松易懂。沉浸于场景里,我们忘了自己是通过片中的字幕来理解幕中故事的。我们认为孩子通过模仿母亲学习说话,但这并不准确。 当一个孩子说,“Don’t giggle me”, 或者,“We holded the baby rabbits”, 由于这些句子有语病,如,”giggle” 是一个不及物动词,后面不能更跟名词,“hold” 的过去式是‘held”, 所以不可能是婴儿模仿已经掌握了语法的母亲说话的结果。
本着“追根究底”的原则来发问会搞晕你的头脑。譬如,对一些看来寻常的自然语言天赋能力多问一些“为什么“和”怎么样“。我们可以观察新移民卖力地学习外语,或是一位中风病人挣扎着再次学说话,还可以分析解剖幼儿的话语,或是编写程序让电脑懂英语。这样做就能体会到平日里以为稀疏平常的语言能力并不平常。毫不费力,自然而然,通俗易懂等等这些特性只是幻象而已。 这些幻象掩盖了一个完美丰富的语言系统。
本世纪著关于语言是本能的著名推断来自于Noam Chomsky。 Chomsky 是第一位厘清复杂精妙的语言系统的语言学家,也是当代语言和认知科学的奠基人之一。早在五十年代, 由于John Waston 和 B.FSkinner的大力推广和普及,行为学派在各社会科学中占领着主导地位。描写人的精神活动的词汇如”知道“ 和”想“ 等被标上”不科学“的标签,“心智“和”固有“则是粗鄙的词汇。人的各类行为可以用少数的几个“刺激-反应”学习机制来解释,并且可以通过对白鼠按动机关,和狗对不同声调分泌唾液的变化等动物实验来进行研究。
Chomsky 呼吁人们注意语言的两个基本事实。第一,人说出或是听到的每个句子几乎都是现有词汇的新组合,没有重复性。因此,语言不可能是一系列应激反应的重演;人脑必定有一个菜单或程序,按照这个程序即可用有限的词汇组合出无限多的句子来。那个程序可以称做“头脑语法” (请注意不要把这个语法和语言教学中所称的语法,即文字书写的规范相混淆)。语言的第二个基本事实是儿童们可以无师自通地在短时间内飞快地掌握这些复杂的语法并且能够毫无困难地连贯地理解很多他们遇到的新语句。因此,他断定,儿童必定有着某种天赋能力去理解所有语言的语法的能力,即跨越语种的语法的能力。这个能力使得他们可以从父母或是抚养人那里甄别出句法规则。Chomsky 的原话是这样的。
”很是奇怪,在过去几百年里,人类对自身的身体和生理的研究和对精神心智的研究的方法截然不同。如果有人说人之所以长胳膊而不长翅膀是因为后天的经验得知胳膊比翅膀更有用,或者是某些人体器官的结构是由一些随机的因素造成的,我们都不会当真,而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因为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人体器官的物理结构是由基因决定的,而器官的大小,发育速度等的差异又受着外界环境因素的影响。
但人们对于高等生物的个性,行为特征,以及认知结构的发展和发育的研究和理解却和以上对器官的发展和变化截然不同。通常的看法是,社会环境对认知,行为以及个性的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心智结构的发育过程的随机性很大;不存在所谓的不受历史因素影响的固有 ‘人性’。
但是只要认真地研究就会发现人类的认知系统的发展和人体器官的发育发展过程一样地精妙和复杂。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像探究学习人体器官那样探究作为认知结构的发展过程之一的语言呢?对于这个问题,乍一想好想有些荒谬,因为人类的语种有成千上万,要下手研究难度很大。 但仔细想想就可以消除这个疑虑。即使我们对各语言的共性知之甚少,也可以断定语言的变化范围是很有限的。尽管每个人掌握的语言可以非常丰富复杂,但是在一个使用同样语言的群体里,他们的语言结够基本相同,不然,他们之间的沟通就会有问题。他们之所以能互相沟通是因为作为个体他们的语言有很大的共同性。这个事实只能这样才解释得通。那就是尽管人们讲的话各不同,但他们在说话时都遵循有限的几个共同规则来对词语进行造句。“
通过对普通人说母语的句子进行细致的技术分析,Chomsky 和他的同行们提出这样的理论:,使用某种共同语言的人都知晓或遵循某些头脑语法规则,而这个头脑语法又遵循更高一层的适用于所有语言的共同语法。Chomsky 的早期研究激起很多同行的兴趣并引得他们加入研究的阵营,催生出很多个语言学的新领域,包括儿童发育、语言感知、到神经学科及基因学等。如今,Chomsky 已经成为所有人文社科领域中被引用最多的学者,超过了黑格尔(Hegel),赛色罗(Cicero), 逼近马克思,列宁,莎士比亚,圣经,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已及弗洛伊德,是世界上被引用最高的前十位名人中唯一还在世的一位学者。
不管这些引用是褒还是贬,chomsky成功激发了人们的兴趣。这样的反应包括两个极端:有宗教信仰领袖的无限的崇拜和敬仰,有学者们斯文的尖刻侮辱和攻击。这样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截然不同的反应一定程度上是因为Chomsky的理论动摇了二十一世纪知识界的根基,即所谓的”社会科学的标准模型“。根据这个模型,人类的心灵和思想是由周遭文化环境塑造形成的。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忽视Chomsky 的新学说的代价也同样的大。哲学家Hilary Putman 作为Chomsky 的一个主要批判者之一这样说道,
”读Chomsky 的理论,你不得不佩服他智力超群,不得不承认你面对的一个非常卓越的人士。他的卓越来源于他强大的人格魅力,也来自于他超群的智力。他讲究原创力,他蔑视那些拾人牙慧的随大流的同行。他既不惧怕重启被认为已经过时的观点和理论,也不畏惧直面人类关注的永恒的课题如自身的智能的结构。“
此书的观点受Chomsky 的影响,但不限于他的观点。Chomsky 对于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学说能不能解释语言器官的进化和产生有怀疑,他的这个疑虑往往会让读者感到困惑。我认为语言的能力可以看成是进化过程中适应性的结果,就像其它身体器官如眼睛一样,说话用到的器官也在人类的生活中起到其重要的功用。Chomsky 得出的关于语言能力的论断源于他对普通人使用的词语及其句子结构的技术分析。他对于有血有肉的说话者的讨论和研究则比较潦草和理想化。我虽然同意他的大部分观点,但我认为,关于人的心智的结论只有经过各方证据的验证得到一致统一的结果才能断定其正确性。因此,此书中列举的证据五花八门,其中包括DNA如何构造大脑从而可以使得报纸专栏评论员能够掌握大量丰富华丽的词汇。
*本文部分翻译自Steve Pink 《语言是本能》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