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追忆农家少年时期的稻子印象
今年春天以来,我开始养室内植物,先从最好养的虎皮兰和吊兰开始,逐渐扩大到龙血树、芦荟、仙人球,锦晃星、玉树;光有叶子还不够,怎么可以缺少色彩呢,于是长寿花、蟹爪兰、马蹄莲、婚礼油画吊兰、蝴蝶兰几个星期之内纷纷进了家门。
我们的各种爱好如同种子,只要有合适的触发条件,很快就会出土发芽,并抽枝发芽。之所以一两个月内购进如此多的室内植物,很大程度上因为我成长于农村。作为地道农民的女儿;农作物的播种,耕耘和收获的轮回伴着我成长,心中早埋下了喜爱植物的种子。趁今天天阴,雨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安下心,在窗前,电脑桌上蝴蝶兰、长寿花,虎皮兰的陪伴下,挖挖深藏的记忆,回顾一遍儿童少年时期浙江农村的主要的农作物水稻有关的事吧。
水稻的绿肥—佛豆杆和紫云英
春天让我心痒痒的是生产队里的佛豆苗和开得漫野红艳艳如紫云般的紫云英。这两种都是农家绿肥,到了天气转暖之时,这些农作物就会被大水牛拉的犁拉开埋到土里,烂了做芒种时插下的稻苗的自然绿肥。
一到星期天,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就会心痒痒地惦记队里那块种着的佛豆的地,佛豆长豆荚了没?一旦长了豆荚,小伙伴们就会互通信息,一齐约好了似的各自告诉各自的母亲说”放学我要去拔猪草“,拎着篮子就呼朋唤友地往地里跑。嫩佛豆超级好吃。掰下嫩豆荚,把里边的豆子放到嘴里,脆甜香,别提有多好吃呢;只是我们得提防生产队长的出现。不小心,偷摘豆荚的事被抓了,严重的是会被通报全村,小偷的家长是会被罚出钱放一场露天电影娱乐村里人的。既然是绿肥,种佛豆的目的不是收佛豆,而在芒种到来前被犁开来,倒埋在田里,烂了作肥料。既然如此,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不让馋嘴的孩子们摘嫩佛豆吃,却让它们白白地埋到土里烂了做水稻的肥料种水稻,直接让它们成为孩子们口中的美味和成长的养料,岂不比烂掉作为水稻的肥料,再通过人们的各种辛勤劳作收了稻子后再化作一碗碗米饭来养大养活人省了很多事?
紫云英虽不能吃,却好看。孩子们有时会连着花梗将紫云英的花摘下来,变成发箍戴起来做一会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分田到户后,除了做农肥,在早春,有些家庭会割嫩的紫云英来当作家养的猪的饲料。记得有一次,妈妈打发我和弟弟去割紫云英。男孩毕竟大胆调皮些,到了田里,顾不得地里潮湿,弟弟直接躺倒把紫云英作地毯,仰面数天上的云朵和飞过的燕子和麻雀,并怂恿我一起躺下。那是我们姐弟俩个一起玩得最开心的一次。到了现在两鬓染霜的年岁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弟弟和我相差不到一岁半;他因为是男孩,自动获得了诸如洗衣,扫地,喂猪、做饭,烧开水,洗碗等杂活的豁免权,而为作为姐姐不得不做这些。我因此忿忿不平,和爸妈爷爷奶奶宣讲学校里教的”男女平等“的道理,弟弟理应该分担家务”。洗衣,做法,烧水等活弟弟也能做了,因为我们理应轮流着干这些活。弟弟到是好说话,偶尔洗一次衣服,大人们便纷纷夸赞他,说我做姐姐的太较真。这多少影响了姐弟俩的关系。况且,男孩自有男孩的玩伴,女孩自有女孩嬉戏的群。因此,除非家长特地安排,如一起去割紫云英、毛芋杆等活儿时,我们各玩各的。
春天的稻央田,稻草人,赶麻雀
种植植物了稻谷每年两次的轮回;当然还有其它惯常农作物如小麦,番薯,青菜,大白萝卜的播种,生长和采收。第一季生产出来的稻子称做早稻,早稻碾出来的米不好吃,因为生长期太短了。第二季在夏天收割完第一季后种下,初秋十一月份左右收割,生产的稻子称做晚稻;晚稻子碾的米有弹性,和东北大米一样好吃。只简略说说稻子。每年过了元宵节,开春后不久,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这时候,大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渥稻种,催稻种长出白白的小芽后撒到平整如豆腐块最肥的水泥田里。为了防止麻雀来啄食,秧田的中央都会竖起一个戴着帽子穿着破衣服的稻草人,稻草人的胳膊上会插面小旗子。这样,风吹起来时,小旗子飘起来,麻雀就会误以为老农在赶它们,担心些的就会飞走;麻雀的智商好像并不低,稻草人的八仙作用不大。因为秧苗不足,长得不好可是要误大事的,因此在秧苗成长,雨水充沛的早春,生产队还会轮流派弱劳动力如体格羸弱的妇女,儿童,老人等大活人来负责看管秧苗,赶麻雀。我最喜欢的日子是妈妈有幸轮上看秧苗半天。只有这时才有可能和妈妈一起出田,和麻雀们斗勇斗志。
种田
芒种前后秧苗长到五六寸高时,繁忙的种田季节就开始了。。插秧前,地里的泥土必须整个翻个个,将泥土打碎,灌上水,地弄水平。这个时候的南方雨水很多。如果下雨,大人们就得穿上棕编织成的蓑衣,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赤脚在泥地里劳作是非常辛苦的。
种田需要两拨人,一拨人负责运送秧苗到要种的地里,另一拨人则负责插秧。运秧苗的人忙完了,也会加入插秧的行列。从青绿整齐的秧苗地里用铁锹将秧苗连着厚厚的泥块铲起来,放到竹编的簸箕里,用扁担将两个簸箕穿上,将扁担放到肩膀,两只手抓住簸箕的竹把,这样走起路来不怕颠簸。到达目的田的田埂,放下担子,,再用力将一块块秧苗甩到水田里,各个秧苗块的距离需要恰到好处,这样一块秧苗用完时,另一块刚好可以接上,不然,插秧人在泥摸到腿肚子深的田里跋涉找秧苗,不但累,也会严重降低插秧的效率。那时候的田通常并不方正,因此在种田前必须胸中有墨线,事实上,生产队有专门的种田线。为了种出整齐方正的水稻,种田线按心中的插播规划在田的两头固定好,由种田老手插好第一行和第一列央苗,刚开始时沿着线每隔半尺左右插秧;有了第一排第一列后,其他人再接着插就有了参照,即使很多人一起种也不怕搞乱;只要稍加商量,种的秧苗也就不会歪歪扭扭了。
苗插多深,每一垦插几根都有些讲究。有的种田高手,只要几个小时,原本水汪汪的一亩稻田很快就会有了一行行水稻。一根根方阵样排在水田间。插秧是需要技巧的,生手种田不但慢,而且把握不好轻重。按轻了,秧子会在田里浮起来;需要补种。按重了,秧苗成活慢。每垦插的央少了,以后的稻子不够密,产量就不会搞,白白浪费了土地;插太多了可能会导致秧苗不够,不得不去市场上买高价苗,贵又耽误时间。
刚种好的稻苗稀疏瘦弱,必须远远地看,才能看到那怯懦的绿在满是水的田里来摇曳。有些像人类刚出生的婴儿,怎么看怎么难看;要满月,才会长成胖乎乎招人爱的样子。秧苗下田后,长成可爱的样子需要的时间短多了。不出一个星期,有些东倒西歪怯懦的绿秧苗很快就能挺立起来;过两个星期,秧苗就会开始分株。等到那时,即使站在田埂上近看,稻田里的水稻们个个腰杆笔直,如同排列整齐着绿军装的士气高昂的军队了。
乎田,施肥和除稗子
在稻苗成长期间,我们必须还用带很长的竹竿的耙子在水稻中间推拉几次,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野草在水稻中间生长。这样的操作我们的土话叫”乎田“,不知道真正的乎怎么写;为什么叫”乎“,大概是耙子在有水的稻田里哗啦啦地推拉发出的声音有些像喝汤时发出的”呼呼“声吧。 水稻长成半大快结穗时,还需要把水田里的水放干晾晒几天,再放水,再晾干,如此反复几次,目的是让水稻根长得更健壮;以便于能够经暴风暴雨而不倒地。经不起暴风雨匍匐倒地的水稻因不通风容易生病;还会将病传染给其它健康的邻居而导致产量大减。稻子施肥也必须得时。施太早了可能会烧苗导致杆子生长缓慢。施太晚了稻苗株干就会徒长;穗子却不饱满;徒长的稻子也会禁不起风雨而容易伏地,而伏地的稻子因为不透风,容易染上各种病。再到了穗子快挂满而未满时,最后的劳作是在长得半人高的稻田里找出稗子,将它们拔出来扔掉,不然等收割后,稗子的种子混杂在谷中,会影响谷子的质量的。来年做种的稻田对除稗的要求就更高了;稗子的种子下地,会和稻子争营养而导致减产。一旦自家的孩子有厌学情绪,家长们就会说,”不好好学习,以后还和我们一样当泥腿子;大暑天背朝天地受毒日头烘烤。”长大上大学后才知道当个种田人实在不容易,尤其种水稻。 种稻子是需要很多知识的,要比种喜旱的麦子复杂得多。专家们称,种水稻的南方人比种喜旱的麦子的北方人更细腻更聪明的原因就源于此。到如今即使上不了大学也不用种田,而是必须自家办厂或是在他人办的厂里打工挣钱。大人们想要激励自家孩子好好读书的台词也必须更新了。
抢收抢种
渐渐地到了五六月份稻子开始挂上了穗子,穗子先是扁的的。到了小满,穗子就会开始下垂,因为谷子灌上了浆,逐渐变饱满。稻穗下垂后,稻杆子就会开始由绿转黄,就这样,稻田的景色每个星期都有小变样,每个月则有大不同。等到稻子装到八九成金黄色,人们就可以收割了。暑期的收割通常和第季的种田连在一起,是农村一年中最最忙最最热的一个月,俗称“双抢”,即“抢收抢种”。当然在双抢前,农人们必须重复开春初期的工作,即育好秧苗为晚稻的插播做好准备。
六月底七月初农忙开始,学校正好也在七月七八号高考前开始放暑假。自一九七八七九年前后农村实行家庭承包分田到户后,各交各户的大中小学生们放下书包后,就提上镰刀,带上草帽,顶着日头,穿上长袖长裤,到田里帮助父母收割了。插秧对技术要求太高,父母很少让我们动手,但收割稻子不同,只要拿得动镰刀,就可以出一份力,给家里作一份贡献。即使太小,割稻自有割掉手指头危险的低年级小学生免去嗮日头的苦,也免不了为家人做好后勤工作,如烧开水,靶晾在竹篾地垫上的谷子的任务。从小学四五年级起暑假一开头的一两个星期起,我和弟弟每年都在这段时间都不得不早起,每天和父母下地收割。妹妹实在太小,还只有三四岁。她的作用是晚上收工回家得点闲时,我们得以逗她解解闷。
稻田到收割时,田地里的水一般都已经干涸,赤脚干活不会有问题;可是我家的运气不好,分到的田有一亩半是泥田,大概是因为地势低洼,即使到了收割季,田里还是非常泥泞,站在里边,泥可以到大人的腿肚子以上。在泥泞的水田里跋涉着收割是非常累人的。由于责任田分到各家,大家都一样穷,没人会花钱购置电动打稻脱粒机。几乎每天都会购置一辆很重的脚动机器。人的一只脚在地另一脚在踏板上,上下踩踏,通过轴承将动力传到一个戴满钉耙的滚筒上,两只手抓着稻杆,把带穗子的那头伸到滚筒上,转动着的滚筒上的钉耙就可以把穗子打落下来。为了能够连续操作,旁边需要有人用手将一把把的带穗的稻子递给打稻人。打完穗子的稻杆被堆在一块叠成垛。割完一片稻田后,田里的人还必须将沉重的打稻机往等着收割的稻田那边推,这样递稻子的距离可以缩短。等打稻机里积的谷子满了,必须用带来的竹筛子筛一遍将稻叶子,稻杆子去掉。如果带了木风车来,还需要将带着碎叶子的稻子放到风车上的斗里,用手摇动风车,将这些轻的叶子等扇走,再将稻子放到竹箩筐里,放到手推独轮车上推到村边的嗮谷场。可是大部分田埂很狭窄,独轮车没法用,那就得用扁担肩挑回家。机械打稻机很重,没有三四个壮劳力的人家是很难搬动它的,因此,有些人家就用最古老和落后的打稻方法,那就是用一个大的楔形木质桶,称做稻桶,里边放上一块大石头,有些人家会用石头做的磨盘来击打稻杆;为了防止稻子在击打时奔出桶,就会用一面嗮谷子的大竹篾席子竖起来做屏障。
嗮谷场的地上铺开竹席子,这些刚从地里收回来的谷子就往铺在地上的席子上到,用竹耙子摊开。如果嗮谷场太小,不够摊嗮当天收割下来的谷子,那谷子就不得不堆放在本来就很拥挤的家里有空的地里。我家一家五口只有一件半房子,收割的那几天,唯一的那一整间房就同时成了卧室,卫生间,餐厅,客厅和新鲜稻谷储藏室了。
夏天的太阳很毒辣,最多两个日头,谷子就干了,再经过风车扇一遍,把扁的轻的谷子去掉后,谷子就可以装到阁楼的木制大柜里,等着交公粮,或是家里需要急用钱的时候,磨成米卖了换钱。割完稻子后的稻草怎么办呢?一般这是一天的扫尾工作,等一整邱的稻田都收割完或者是天黑下来必须收工后的活儿。从光了稻穗儿的稻草垛里抽取适量的稻杆,再从抽出的稻草杆里抽出几只用来捆稻杆。一只手抓住稻杆的顶部,用拇指压住用来捆的稻杆的头,将那一小撮稻杆绕稻杆一圈,转回来到拇指压着处,将头稻杆尾塞进圈里,使劲一拉,稻杆把就捆好了,分成三股,往地上一放,呈三足鼎立状,稻杆就可以稳稳地站在地里,接受太阳的烤嗮。
太阳下山,金灿灿的一片片稻田不见了,留下来的是一个个立着的稻草,远远看去,像是矮人国度里排列成行的士兵。而这些稻杆的的确确还会为各家各户作出贡献。等过一两日,稻草干了,各家又会把这些稻草捆成大垛,扛回家,从阁楼放绳子下来,将稻草拉到不住人用来储物的阁楼上堆放储存起来。这些晒干的稻草会被用来做燃料烧火做饭。到了冬天,稻杆还会用来铺床,上面加上草席子,又软又暖和。
收割需要很多劳力,壮劳力也不可或缺。如上所述,收割需要镰刀手割稻子,需要能挑担子,抬稻桶或打稻机的壮劳力,也需要能捆稻杆子人;家里还需要有后勤照看,晾嗮和太阳下山后受谷子的人。缺少壮劳力的人家通常会和有壮劳力的亲戚朋友合作。我家还行,我爸妈身体好,再加上我和弟弟。分田到户的第一年暑假,我邻村的一位小学同学知道我家要割稻子后一早就来到我家帮忙了,大出我的意料。后来知道她家爸妈身体不好,弟弟还太小。她家比她大四五岁的姐姐和她是农忙的主力。就这样,等她家开始割稻子了,我自然也会上她家割稻子帮忙。
收割晾晒完毕后,接下来忙的是放水到田里,将土地锄开,翻个,敲碎。为了赶时间,有些人家就出钱雇用他人来用牛拉犁车来犁地;有些人家雇用手扶拖拉机来耕地。不知道为什么,农人们觉得牛犁的地更好,犁得更深。不幸的是,我家的那一亩半的泥潭地太深,拖拉机会陷里边,牛更是拉不到犁;所以只能用非常原始的办法,用锄头锄。我和弟弟于是在帮助家里收割完稻子后,至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忙上三五天,用锄头翻地,平整好后插种第二季稻子。等这块难垦的地平好,可以插秧种稻后,我和弟弟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
农忙一开始不出一两天,我和弟弟就从白皙的嫩娃变成黑不溜秋的泥鳅。浙中丘陵地区的七月气候潮湿闷热,只要经历过农忙抢收抢种的人对于”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都有很深的体会的。
结尾
如今我生活在代表资本主义得到最充分发展的国度-美国,稻谷的生涯、乡间田野的景致我是再也见不着了。即使告老还乡也没用。老家也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间城镇化,村里仅存的土地也是被动用大型机械耕种的大农户承包了。过去的两季水稻也早已变成一季。解放出来的大量劳动力也从事着工商业活动。即便如此,童年时期的农业生活已经在我的心中种下了耕种的种子。好在美国的生活几乎家家都有一块院子,即使住公寓的也会有大窗户或阳台可供种菜养活聊以慰藉一颗渴望田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