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利和焦虑

在西方的社交场合，初次碰到陌生人，寒暄几句后通常会问到 ”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如果你的工作社会地位不高，对方的笑容也许会即刻僵住，尴尬地应付着找个借口抽身。如果你从事的工作社会认可度不错，对方就会笑容满面，和你热情交谈。在中国文化里，除了问你现在哪儿高就之外，如果你上过大学，即使你现在已经两鬓斑白，对方很可能还会问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他、她对你的热忱度也会和你工作的社会地位或大学的知名度成正比。取决于你的回答，对方可能会仰视你，觉得你的智商逼近爱因斯坦，商业才能堪比马云。可是如果你的职业或成就普普通通，对方就会找个借口走开。如论被高看还是小瞧，他人眼里的你并不是你褪却世俗外衣后的本真，而是世俗赋予你的这些有如戏服的名号和身份。毕竟本真需要媒介才能表现出来，而学历、从事的职业、挣钱多少是世俗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最便利的尺子。 如果你还年轻，这样的场面只经历过几次，你多少会有些受伤。毕竟一直到学龄前，父母家人对你的爱和呵护是无条件的；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中国儒家重视教育，鼓励人好好读书，取得功名。于是Snobbery 在人生踏进学校之时开始。如果你学习好，要好的同学就多，父母家人就会以你为荣。如果学习差，连自己都会觉得低人一头，不值得被爱。姑表妹有个调皮的男孩，学习成绩不太好，家人一如既往地爱他，才八九岁的男孩感慨，“我学习这样不好为什么你们还一样疼我？”他的话是正是世俗以学业成绩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最好的佐证。这是大多数中国人在成长过程中遭遇势利的第一道坎。即使成绩好的学生也难得幸免，毕竟，做到次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人太少了。

从学校毕业，踏入社会，尺子就从成绩，学位换成在各行各业中的地位取代。个人在职业生涯中取得一定成就在现代西方社会里美其名曰为“实现了自我价值”，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一定的社会的认可和金钱报酬。在中国这个“社会认可度“还可以通过各种社会或政府造出来的头衔来再加深加强，就像西方天主教堂的壁画各个阶层的头上不同的光环，头衔越多，光环越大，在天堂的地位就越高。学术界的”千人、万人计划“，”长江学者“。企业界的优秀企业家“ 爱心企业家”。科技界的“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是现代化的政府赋予的“光环”。统治阶层早就知道了“名和利”是人类的两大驱动器，并且知道在温饱满足之余，“名”这台驱动引擎的马力往往要比“利”强大得多；因为利并不能百分之百高效率地转化成名。

去年冬天乘回国探亲之际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博士大会，隆重的接待让我这离开家乡多年的游子受宠若惊。如果能够以所学之长为家乡做出一点绵薄之力自会毫不犹豫。可是内心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如果这大会的报名表上，职位一栏我只能空着。亦或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就像欧美的一些女性，即使有了博士学位，也可能只在家里当一名普通的默默无闻的家庭主妇，操持家务，养育孩子长大。如果已这样地状态回到家乡，我就该像表妹的小男孩那样自觉灰头土脸，惴惴不安？

人类的头脑时时刻刻在比较。比较张三和李四，也把自己和张三、李四比。如果不如人，就会滋生嫉妒或焦虑。可是山外青山楼外楼，比来比去，总有人会比你强。即使是各行各业的领英，如乔布斯、马斯克；马云、马化腾， 也难保将来他们的成就被后浪超过。普通人，即使和当年上下铺的同学比，和当年一起进公司的同事比，总会有人比你强。事业比不了，可以比家庭，家庭比不了，可以比健康。即使再没有什么可比，也可以比惨。你当年困难算什么，我比你惨百倍。于是乎比拉比去，现代社会焦虑就如影相随，再也甩不掉。

势利小人之所以势利很多时候是因为他们没有独立判断的能力，只会趋从流行观点。可是现代人的焦虑却不能完全归结于独立思考能力的缺失。首先，我们的大脑先天就有时时处处作比较的特性。在社会阶层等级分明的年代，各阶层各司其责；阶层跃迁几无可能，那就只好认命，而认命了的人是不会焦虑的。要焦虑也是阶层内的焦虑，其程度一定比现代人低。现代社会以美国社会为最典型的代表，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美国人都可以做美国梦、期望有一天成为总统，成为亿万富翁。无论这个概率有多低，但毕竟大于零。机会平等的观念借助社会的快速工业化和城镇化还有互联网在改开后的中国得以很快普及开来，多少企业主和公司高管因为公司上市，一夜之间爆发。这些新贵们的成功故事随着自媒体、官方媒体深入人心，岂不让正在奋斗中的人们振奋，让人不安，让人因焦虑而彻夜难眠？